丁士美状元殿试《策》

御书堂丁祖宏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策
嘉靖三十八年三月十五日
内府
殿试 亲赐策问
皇帝制曰：朕恭承
上天明命，君此华夷，亦既有年矣！夙夜持敬，不敢怠恣，一念在民，欲人人得所，夫何与我共理者，彼各一心，皆未见以我心而是体百务，惟欺君以欺天，害民亦害物，彼尝言之者后尽背弃之。夫大学之道，专以用人理财为急，用得其人，政自治理，财得宜用自足。吁！人之不我用，而代理之责，岂我独能耶？兹欲闻人得用，财得理，以至治美，刑平华专，夷遁久安之计，何道可臻，尔多士其言之必尽所怀焉！
臣丁士美
臣对:臣闻帝王之致治也，必君臣交儆，而后可以底德业之成，必人臣自靖，而后可以尽代理之责。何者？天地之大德曰生，而其所欲生者，莫甚于民，故立之君以理之。是君也者，承天之命者也，当以天之心为心者也。圣人之大宝曰位，而所以守位者，莫要于得民，故设之臣以分理之。是臣也者，承君之命者也，当以君之心为心者也。君以天心为心，则有纯天之心，有宪天之政，宗子之责尽矣。臣以君之心为心，则事君如事天，事君如事亲，家相之责塞矣。是知君责任乎臣，臣责难于君，是谓交儆，交相得而益彰，泰道之所以成也。志存乎立功，事专乎报主，是谓自靖，得臣而化行理道之所以永也，然则一心一德，君臣固当共成其体，而自靖自献，人臣又可不自尽其心也哉！帝王所以礼乐明备，而天地官刑，政肃清而民人服，蒞中国而内顺治，抚四夷而外威严者，胥此交儆之诚，自靖之谊有以致之也。恭帷
皇帝陛下，禀刚健中正之资，合天地阴阳之德，际中兴极治之会，成明圣作述之能，至道超于元始，而灵贶昭祥精诚格於重元，而休征协应德教溢于域中，威声振扬于海外，嘉靖万邦，迄今三十又八载矣！臣窃伏草茅，休征协应，德教洋溢治化，何幸囿于天覆地载之中，而游于鸢飞鱼跃之境也，乃今万几之暇，进臣等於廷，俯赐清问，首言夙夜只畏之心，次言臣工欺慢之失，终及用人理财之道，久安长治之方，臣有以仰窥
陛下之心，视民如伤之心，望道未见之心也。敢不披沥愚衷，以对扬 休命于万一耶！臣闻之书曰：帷天地万物父母，帷人万物之灵，亶聪明作元后，元后作民父母。又曰：帷皇上帝降衷于下民，若有恒性克绥 ，厥猷帷后。盖言天有父母斯民之心，而不能以直遂也，于是即亿兆之中，择夫聪明之尽者，而畀之以统一华夷之位焉，是君也者。上焉而有奉天之责也，子道系焉！敢不敬与！下焉而有子民之责也，父道系焉，可不勤与！天之与民，其理一也，敬之与勤，其撰一也，故明此于二，帝其道隆矣。然必日钦若昊天，必日敬授人时也，必曰勅天之命，必曰食哉帷时也，明此于三，王其治烈矣。然必曰昭受上帝，必曰下民昏垫也，必曰顾諟明命，必曰子惠困穷也，必曰亦临亦保，必曰卑服即功也，必曰恭天承命，必曰大贲四海也，若是者何居君道则然也。故君必敬天勤民而后为克君。臣又闻之书曰：明王奉若天道，建邦设都，树后王君，公承以大夫师长，不惟逸豫，帷以治民。礼曰：惟王建国，辨方正位，体国经野，设官分职，以为民极。盖言君有父母斯民之心，而不能，目遂也。于是即类聚之中！择夫才能之备者，而与之以共理民物之责焉。是臣也者，上焉而有代终之义也，为上为德，敢或欺与？下焉而有长民之寄也，为下为民，可或害与？君之于民，其体一也。忠君爱民，其心一也，故明氏于舜禹，其绩懋矣。然必曰熙载亮工，必曰柔迩能远也，必曰过门不入，必曰敷土奠川也，明此于稷契皋陶伊傅，其职殚矣。然必曰树艺五谷，必曰敬敷五教也，必曰思日赞襄，必曰知人安民也，必曰俾后尧舜，必曰时予之辜也，必曰以匡乃辟，必曰以康兆民也，若是者何居臣道则然也，故臣必忠君爱民而后为克臣。三代而下，英君谊辟，代有作者，而昏迷，而怠弃，而狎侮而盘游者不少也。名卿硕辅，亦不乏人，而诬上、而蠧国，而慢君而贼民者比比也，则知唐虞三代之所以久安长治者，非其气数之适然也，其君臣之交修交省，其人臣之自靖自献者有以致之也。后世之所以不能有唐虞三代之治者，亦非其气数之适然也，其君臣之所逸以豫，其人臣之自私自利者，有以致之也。仰帷陛下仁孝之德，上通于天，乐利之修，磅礴于地，临御以来，圣政之详，固不能以殚述，而敬天勤民，尤为先务之急者焉，观诸钦天有记焕发昭事之忱，大报有歌丕扬只答之敬，以至因星变而敕谕，因水旱而责躬，寅奉之心，彻显微而无间，其敬天也何如其至也。殆与尧之钦天、舜之敕天，禹之昭受，汤之自责，文之临保，武之恭承、一而已矣！
无逸有殿，克念小民之依，豳风有亭，昭示力本之教，以至发内帑以赈民穷，减贡献以节民力，惠卹之念，合遐迩而皆然，其勤民也何如其切也，殆与尧之如天，舜之好生，禹之尽力，汤之子惠，文之如伤，武之若保，一而已矣。
然陛下
敬天之心虽已至，而臣之奉承德意者，每不能精白以承休。陛下勤民之心虽其殷，而臣之承流宣化者，每不能忠纯以仰副，其在朝廷撵毂，固必有竭忠秉义之臣矣。而违上所命，诬上行私者，未必其尽也。其在内司府，固必有效忠宣力之臣矣。而静言庸违，违道于誉者，未必其尽无也。其在内台司谏，固必有匡救启沃之臣矣。而阿意顺旨，容悦面从者，未必其尽无也。其在藩臬守令，固必有旬宣惠和之臣矣。而尸素养望，苟且塞责者，未必尽无也，其在军门，督府，固必有忠勇致身之臣矣，而懦怯偾事，坐损国威者，亦未必其尽无也。又其甚者，上以欺于君，仰以欺于天，胞则害于民，与则害于物，诚有如陛下所言，甚哉
陛下以天之心为心，而诸臣不能以陛下之心为心也，诚使诸臣早夜以思，各务自靖，俨恪以图之，竞业以承之，敬其事而后其食，毋私便其身图，冢宰以掌邦政也，则曰吾黜必公，司徒以掌邦计也，则曰吾出纳必允，宗伯以掌邦礼也，则曰教必修，司马以掌邦政也，则曰吾军属必恤，司寇以掌邦禁也，则曰吾不可以不得其情，司空以掌邦土也，则曰吾不可以不兴其利以沃君心，以弼君违，而台谏之自靖犹是也，以阜成兆民以惠养元元，而藩臬之自靖犹是也，大法小廉，百官修辅，而自靖如一焉。则人各无负于心矣。无负于心则有裨于民，而能以君心为心矣。是人臣之能自靖者，始于一念之不欺，终于有孚之盈缶也。不能自靖者，始之内欺于心，终之上以负于君也。有君如此，宁忍负之耶？臣伏读圣制曰大学之道，专以用人理财为急，用得其人，政自治，理财得宜，用自足。吁！人之不我用，而代理之责，岂我独能耶？臣以为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，四时之吏，五行之佐，宣其气也。君道不劳而庶续熙治功成者，公孤论道，六卿率属，张其教也。使举代天理物之责，而望陛下以独能，是犹长养万物，甄陶万类，不必四时之生成，五气之翕散而望于穆之天道以独运其化也。不曰：圣如尧舜，而水土之平，稼樯之教，必有赖於禹稷之贤，五教之弼，山泽之烈，必有待於皋陶、伯益之俦耶：臣又伏读圣制曰：兹欲闻人得用、财得理，以至治美，刑平华尊、夷遁久安之计，何道可臻？且欲臣等有言之必尽也。臣窃以为用人有道，务乎聪明之实而已矣。何谓聪明之实，精其选、严其课，久其任而已矣。是故精则於未用之先，如其道德经济之兼优，则虽沉沦草泽，隆之大任可也，古有说筑傅严而爰立作相者矣。慎察於既用之后，如其贪残宠赂之用彰，则必纠之重罚，勿狥其誉言可也。古有烹阿大夫而其国大志者也，则成於考级之余，如其政绩显著，则增禄进秩，勿移其地可也，古有为京兆九年者，为郡守十年者。或请久任，或谏数易者矣。如是而人之不我用者未之有也。理财有道，理其所以耗吾财者而已矣。所谓理其耗者，去三浮、沃三盈、审三计而已矣。是故官浮於冗员也，禄浮於冗食也，用浮於冗费也，此之谓三浮，去浮以存约，曾巩之说可举也。赏盈於太滥也，偌盈於太侈也，利盈於太趋也，此之谓三盈，酌盈以济虚，陆赘之说可举也。有不终岁之计，下也。有数岁之计、中也。有万世之计、上也。是诚天下不能使之灾，地不能使之贫，盗贼不能使之困，苏轼之上计可图也。如是而财之不理者，未之有也。然此固用人理财之方也，所以求端用力之地，臣请探本尽言之焉。孔子曰：为政在人，取人以身，言纯心为用贤之本也。今日之用人，亦曰在
陛下之居敬而已矣。居敬则明通，由是而照临百官将，贤否不能淆，邪正不能眩也。居敬则  公 ，由是而鼓舞群工，将赏罚无所私，彰无所狥也。以之而取贤敛才，则皋夔稷契之在列，而善人为宝矣。以之而黜伏庸回，则共工驩兜之启远而不畜聚歛矣。此又非用人之大本乎！伊尹曰：慎乃俭德，帷怀永图，言克俭为君道之大也。今日之理财，亦曰在
陛下之崇俭而已矣。崇俭则后宫无曳地之衣，由是公励杨绾  之素，勋戚有马廖之风也，崇俭则一人惜露台之费，由是百官有羔羊之节，兆民有蟋蟀之俭也。自是而开财之源，则生之者众，为之者疾，而有财有用矣。同是而节财之流，则食之者寡，用之者舒，而以财发身矣。此又非理财之大本乎？本立则末治，上行则下效，由是身帅天下，而兴让兴仁，将治日益美，大畏民志而使民无讼，将刑日益平正，是四国而中国治安，将华日益尊，蛮夷率俾而守在四夷，将夷日益遁。由是而卜鼎于亿年，由是而传世于万叶，圣神功化之极，久安长治之方，要在本源之地加之意焉而已矣。臣草茅犯瞽，不识忌讳，干冒天威，不胜战憟陨越之至！
臣谨对。